刚开始从事护理行业,我的内心是抵触的,哪个姑娘愿意在医院无尽的夜班、枯燥的操作、消毒水味道中度过青春?
临毕业时我反抗过,最后和父母达成了「先干一年」的协议,却不知在接下来的岁月中我已忽略了这个「一年」,细细数来,已经是第 18 个年头了。
究竟是什么让我放弃了「打死也不做护士」的执念,又是什么让我在这个枯燥单调的岗位上坚持了 18 年?其中缘由或许已经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的了。
第一次尸体护理
记忆像一副筛子,细微的沙尘轻轻一抖就散落开去,留下的是那些或粗糙、或圆润、或硌人的石子,时不时提醒你它存在的意义。
犹记得见习时在 ICU 目睹一位老人的离世:前一分钟他还在家人的搀扶下轻声聊天、闲话家常,下一分钟老师就跟我说:「准备尸体护理」。
刚才这位温和的老者还在床头慈祥地讲话,怎么转眼就悄无声息地过世了?
我站在床尾看他的儿子在床边轻声啜泣,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我有点无法接受生命的脆弱,为这个不认识、甚至不清楚什么疾病的老人而悲伤。我轻轻为他擦身,发现他的手依然温热,他的肌肉还没僵硬,他就像睡着了一样,安详自然。
我没有把自己当成护士,也没有把他当成病人,我对他只是抱着一种晚辈对长辈的尊敬和一个 18 岁的女孩眼见生命逝去却无力挽回的悲哀。
一个不舍离去的眼神
还有一个病人,我清楚的记得,她是一个有两三岁小孩的年轻妈妈,被查出卵巢癌晚期入院治疗。
她在家如公主般被父母和老公疼爱,以致于她的脾气有点「刁蛮任性」。家属没有告诉她患了什么病,她似乎对这兴趣也不大,每天在病房里发着小姐脾气对家人呼来喝去。
由于疾病的原因,家人对她的任何要求都是千依百顺,但术后她的身体仍每况愈下,癌症转移远处多器官,结果已经可以预见。术后并发肠梗阻,我们为她胃肠减压并禁食。
她身体虚弱,但精神还很好,嘟着嘴叫嚷着要吃冰激凌,家人哄她说好了再买给她吃,她那好脾气的丈夫甚至偷偷跑来跟医生商量是不是可以吃一点点。当然,医生拒绝了。
后来她精神也不振了,病房里再也听不到她发嗲撒娇的声音,每天睡觉的时间多过了醒着的时间。
一天,我在病房看见她家人拿着冰激凌进来,我很惊讶,她妈妈含着泪说:「让她吃点吧,就一点点,以后大概再也吃不到了。」
我当时眼眶就红了,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再后来,她昏迷了,怎么都叫不醒,半合着的眼睛没有任何对焦,只有对光反射还存在。
没多久,她又出现了肺部感染,时不时就要去给她做吸痰,吸痰的时候她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这难受的操作对她没有一丝刺激。
她没有插管,没有去 ICU,她的家人希望她能平静的走。
那天我夜班,白班交待说她就这一两天了。夜里刚给她吸过痰没多久,家属说喉咙里又有痰了,我过去一听果然是的,于是又给她吸了几下。
吸痰后没多久她突然有了动静,一脸痛苦的表情,突然睁大双眼定定地看着我,那双眼在我看来饱含多少不舍和无奈,那种直击心底的震撼时刻至今能鲜明地重现眼前。
我看她张着嘴好像想说什么,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头一歪,再也不呼吸了……
夜深了,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这个房间是嘈杂的,这次我没哭,只是尽心尽力、有条不紊地为她做好最后一次护理,希望她能体面地离开。
很多年后我想起她,仍记得那最后一个眼神,想到她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欲绝,想到她那个幼小的孩子再也没了母亲……
病房遇旧识
几年后我转去了产科,有天,病房来了个破水孕妇,她的公公一直笑眯眯地在护士站徘徊,我看他很面熟,以为那孕妇以前来过。
后来那公公看我空下来就跟我搭讪:「你是不是以前肿瘤科的啊?」
我回答是,他就有点小激动的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那个孔桃花的老公啊!」
我恍然大悟,难怪我看着他面熟,原来他是那个老病号的老公!那时候他总是全天陪在医院里,没事就喜欢找我们闲聊,只是印象里的他还没有一头花白发。
孔桃花也是一位反反复复出入肿瘤科却最终没能逃过癌症魔爪的病人,转眼,孔桃花的儿子都结婚生娃了!真想替桃花多看几眼。
岁月流逝悄无声息,但是当那些你以为静止不变的记忆以全新的形式出现在你面前时,你会发现早已物是人非。
不悔从医路
身为一名医护人员,很多时候我对病人的了解不仅仅是通过病情、治疗措施、护理原则这些生硬的术语,我是在交流、在沟通、在付出工作需要以外的感情,这是不由自主投入进去的,是人和人相处的基本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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